秋叨鱼

【喻黄】窃花镖 上

千万别跟历史对上号,牡丹盛行在西京的时候还没镖师这玩意呢

风吹得暖洋洋的。

黄少天嘴里叼着一支草叶子跟在马队旁边。队里其他人都骑着马,只有他一个人仗着功夫好把马拴到马队中央的镖车后边,在黄土地面上轻踏两步窜出好远,跟上其他人的速度。

魏琛看见了,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他看着黄少天长大,疼他跟疼亲儿子一样。刚刚成立蓝雨镖局的时候他选了个破败的院子买下了地契,那院子被小孩拿来玩,见有大人买下院子赶人都跑了,只剩个十来岁脏兮兮的小男孩,仰着头问这位大哥我能吃苦肯耐劳,您把我呆的地方买了,能不能给我个活?

此后黄少天一直跟着魏琛,他天资极好,在武功上进步神速,魏琛一直盼着自己老了能让这孩子来当镖局里的总镖头。这些年道上突出的年轻一辈太多,魏琛已经要压不住了,是以他等黄少天刚刚长出大人样就赶着他去走镖。可不论武功再高,黄少天可还是少年心性,一路上闲不住,不是祸害路边花花草草就是拉着其他镖师絮絮叨叨说个没完。他话实在太多,以至于别人看到他摘了嘴里草叶凑过来,就都一夹马腹逃到前面去,不敢理他,把黄少天弄的好生郁闷,直挥着剑鞘大吵大嚷。

他扔掉手里的叶子,几个起跃冲到打头的魏琛旁边,身轻如风和马匹齐头并进,道:“魏老大魏老大,我们还要多长时间到?”

魏琛抬眼看看日头,自怀里摸出一只烟锅袋子点上叼在嘴里,不耐烦地道:“快了快了,急什么。”

“你都说了好几次了行吗?”黄少天撇撇嘴,“蒙混小孩子呢?”

魏琛斜他一眼:“滚滚滚,你可不就是小兔崽子。等不及了去骑你的马,别打扰老夫。”

行镖忌讳大意,魏琛也不愿意让黄少天总是这么用轻功浪费体力,把他又赶了回去。黄少天又抱怨了几句,把缰绳解下来老老实实坐回马上。只是不到盏茶时间,就又轻轻一蹬马镫子,在马背上借了个力窜到路边横刺出来的野树高枝,那马受了刺激窜到前面被魏琛勾住了,镖头张口便骂,黄少天早习惯了,朝他做个鬼脸手指一动,将那旁人够不着的细枝上头一个饱满野果摘下来,在衣襟上蹭掉薄薄一层绒毛又一个前跃恰巧落回马上,从鞍边摘下水袋冲了冲,眼看要往嘴里送,却被魏琛一柄铁杆捅进果子叉走了。黄少天一边喊着靠靠靠靠一边反手出剑,只见蓝光一闪,那个果子就被顺着核切成两半,没有核的那一半被挑在剑尖,连汁水都没有溅出来。

魏琛怔怔看着少年啃那半个野果,知道他已经远远强于他所盼望的样子。他吁出一口气,将果子送进嘴里,浓郁的汁水流出来。他突然很想大笑三声。黄少天在旁边嚷魏老大你笑的好猥琐,他也不管,拍拍马冲出去,喊着小子,老夫这是成熟,你懂个屁?

下午的时候天上积了厚云,没一会就下起了细雨。他们本来想在晚上赶到前面城外山底一家熟悉的客栈,此刻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地段,只好扯起油布盖上镖箱,一行人顶着雨丝在山路上小心前行。天空昏暗,四合的林子将路越挤越窄,魏琛走在最前面,仔细辨认了一下前面的路,勒住了马,道:“奶奶的,前面被枝子挡住了,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挡道?”

路上横七竖八摆了一堆荆条,魏琛走镖走了近十年,什么事没见过,当下知道是截镖的来了,便拦住身边黄少天,嘱咐道:“打得过便打,打不过便带着银子跑,懂得了没有?”

说着便随意喊了两句切口,心里却在想要赶着早点过去,好省得夜半急雨之中赶路。镖师和绿林中人,倒也是算不上仇家,平常遇见熟的,直接放行也是常事。魏琛这条路走过几回,满心以为不会出岔子,谁知那边却答道:“车过压路,马过踩草。本来看在咱们江湖一家份儿上,我们也不能不给你们留点面子,放你们过去。但兄弟几个刚刚从战场上回来,得了这个寨子,正急着取个开门红让寨里兄弟快活快活。你们赢得了我手中的家伙,但走无妨,否则就对不住了。达官爷是见过世面的人,何不露两手叫我们也长长见识?”*

魏琛心里暗叫不好,那边不是熟人,倒是寨里内讧篡位的头,这种急着要借事立威,这回怕不是简单能过的了。

他有时看上去不要面皮,但内里却的的确确是一把硬骨头。年轻时凭一人硬是打下了名声,虽说风格猥琐,但骄傲也是实打实的,后来却被压制得窝囊,心里早是不忿。他撇头看了看已经轻握上剑柄的黄少天,咧嘴笑道:“刚上道的小娃娃也想截镖,我呸!那边的可想好了,老夫先教你们一课,这镖截不截的了得自己掂量掂量,小心被揍得连娘都认不了!”

那边仔细趁着暮光瞧他们镖旗,雨沾湿了粘在杆子上,隐约一个“黄”字,蓝雨的标志本来就隐蔽,现在隔着雨线,还真没看出来。于是大笑起来:“黄镖师?没听说过。名不见经传的人,我们也教你一课,这镖护不护得了,也得自己掂量掂量!”

魏琛也哈哈大笑起来:“老夫让你们听说听说!少天,亮青子!”

听见魏琛是叫别人来上,山路上那些人更鄙视了,刚开口想骂,却听见一把年轻的声音嚷起来:“靠!魏老大你少使唤我,那边的兄弟听好了,现在呢放我们过去你们还有活命的机会,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,好生活着才是真道理,不答应啊?不答应可没这机会了!好!你们既不放,我就只好亲自来让你们放行了,但是客不压主,按规矩我先让你们三招,哎呀你们出招怎么这么慢,这样吧我数十个数让你们出招,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到了啊,注意注意,看!剑!”

那声音一瞬间逼近耳边,贼人心里一惊,正想拔刀,却有一道蓝色剑芒先划破雨幕斩上来,剑影纷纷,分不清那通透的蓝色是剑光还是雨水。他们只来得及看见剑客夜色中一双冷静的黑色眸子,眼前就彻底黑了下去。

待到年轻的剑客收回剑退到马上,镖队再次启程,黑暗中只余下一片切口平滑的断荆和倒地不起的人,凌乱的雨丝浇在他们身上,也洗去剑客刃上的血迹。

天色已然全暗下来,他们一行人赶到客栈,等都安顿下来也近夜半。这里离西京已经很近了,院子里和西京风俗一样栽着牡丹,不是什么好品种,但也已经开了,粉花绿枝,都湿漉漉的,雨已停,天空深青,一轮干净的月亮钉在天上。黄少天他们早去睡了,魏琛还是睡不着,在底下院子里点着烟袋细细地抽。绕着绕着绕到马厩,他那匹黑马探出头蹭蹭他伸出的手,魏琛一手端着烟锅,一手摩挲着那匹马宽阔的前额,道:“以后我走了那臭小子骑你的时候,多留意着点。”

那马不可能听懂,魏琛刚想再说两句,就被一口烟呛进嘴里,当下兴致全无,静立半晌又拍拍那马,回屋睡觉去了。

第二天启程,再也没遇到什么事情,一路安稳到了西京,成功交了镖,魏琛抖着袖子,问:“你小子有没有什么想玩的,老夫带你去?”

黄少天道:“魏老大你想搞啥直说吧!你放心我绝对不打扰你!像那个这楼那楼啊,诶…”

魏琛一阵郁卒,抽上他后脑勺:“你小子少废话,钱给你点,自己滚一边玩去。”

“别啊老大!”黄少天凑过去,“来的时候我听说呢,西京的花特别好看,你看啊,这一人去多少没意思,不如我陪你去啊?”

魏琛斜着眼看他:“别对老夫献殷勤,老夫不吃那一套!”

黄少天又是死缠烂磨,最后看魏琛不生气了,才笑嘻嘻地自己跑远去逛。

正值五月春色好,西京里没有不去看花的。到了牡丹冠绝天下的地方,断没有不去见一见那焦骨花王的道理。

黄少天藏在人群中,从亭角转到寺院,花挤在视线里每一处边角。路边支着小摊,他其实不算对花有太多执念,不过来凑个热闹,此刻倒是乐此不疲地流连于各个小小的摊子,买了各色小吃来吃。他素来一张快嘴,对熟络的人滔滔不绝,对初识的人也不拘谨,吃到喜欢的东西便大肆夸赞。摊里老板只看见一个俊秀少年,笑意灿烂,便也乐意同他说些风俗。

黄少天钻进茶摊要了一碗茶,坐在桌边撑着脸问道:"老板,这里寺院灵吗?怎的人这样多!"

老板一手挑起壶将茶灌进桌上一溜瓷碗,水流贴着碗沿一脉注进去,笑呵呵收起桌沿摞着的铜钱对着那少年道:"这里花开时节人才多,平日里也就是荒井古寺,要说寺院道观还得去城外山上三清观,那才是真灵呦,要财得财求运得运,就是那道观里没有花,否则现在人也多呢。"

黄少天眨眨眼睛,抬眼看了下日头,拱手窜出了人群。

三清观得占群山之间灵气,碧色山林里守着一道清水,黛瓦白墙。黄少天直接从道观后边绕过去,没看到前面大殿和香火,见着掩紧的木门,还以为这地方大门不开。

他又绕着走了几步,怪只怪这道观香火太旺,后门也生生修得如寻常道观正门一般,才让这少年剑客没看出玄机。黄少天轻轻踏了一下地面,然后猝然发力,落在道观墙头,低头看里面的院子。

这已是后院,屋子窗户开着正对着他,黄少天压低了身子往里看,没看见道士,倒是看见一个书生,正端坐在窗下看书。阳光照进屋,从镇纸流上书页边一双修长干净的手。

他再抬眼向上看,只见那书生已掩上书卷,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。黄少天视线正对上那人一对深潭般眸子,身后窗里是远山群黛。书生先开口道:“少侠好俊功夫。不过若是要来找道长的,要从正门走才好。我这里不过是道观后院,道长们素不往这边来的。”

黄少天翻身自墙头跳下来,被人堪破了窘境却嘴硬道:“谁说我来找那些道士?只是踏春赏花,不请自来绝非我本意,不过是顺路走来日头太烈,进来讨杯水而已!”

“是吗?”那书生也不戳穿他,“那么这位少侠想喝点什么?我这里虽然简陋,但寻常茶叶还是有些。”

他刚从茶摊出来,虽说一路上山绝不近,但他轻功在身行进也快,自然是不渴,那句话不过是随意胡诌编出的理由,此刻黄少天转转眼睛,看着那书生一身白袍青衿,又想到道观种种,便道:“我不喝茶,倒是酒你有没有?”说着便肆意笑起来,眼里蕴着一点狡黠的亮光。

果然那书生便好脾气地笑着摇头,“这里道观,怎可饮酒?我不过借住于此,不敢坏了规矩。不过少侠想喝酒,去城里酒家便可。那里珍酿,大约能让你饮个痛快罢。”

“不要,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,”黄少天一口回绝,身形一转,剑不出鞘,只握着剑柄点上院里花香浓郁的桃树扰下一片桃花。西京人看不上这些,但是这花开得也真是一派灿烂,此刻他用剑尖接住一朵饱满的落桃,一脸一本正经的惋惜,“多好的桃花,不酿酒真可惜啊!我说要不要一起下山喝一杯?”

书生答应了,又问道:“在下喻文州,敢问少侠名姓?”

“啊呀你这个书生不要总是少侠来少侠去的,显得这般隔阂,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吗?我姓黄,黄少天,你可别再那样叫我。”

于是喻文州便轻叩着桌沿笑道:“那好吧,少天。”

待两个人喝上酒,黄少天已经与喻文州絮叨许久,自己经历也说了七七八八,喻文州倒也耐心,听他说并无半分不耐,反倒是偶尔接话让黄少天分外受用,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。店家刚一温好酒送上桌,他便迫不及待斟在两只碗里给对方递去一碗,抬手便饮了一大口。

喻文州笑一下,也喝了一口。

喻文州面上看去沉静温雅,喝起酒来倒是真不含糊,黄酒下肚面上还是平平静静,最后反倒是黄少天因走镖平常并不能多喝酒先上了头,碗脆响一声被他叩在桌上,道:“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,你好酒量。”

“我家乡那边是正宗酒乡,怎能不会喝酒。”喻文州笑道,轻轻拽过黄少天手边的酒坛,将剩余一点斟入了自己碗里,“这剩下来的成色不好,你可别喝了。”

黄少天斜支着身子,看向窗外繁华一片,幄巾帷幕映着百般行人千色花叶,突然开口道:“不知道那牡丹酿酒是甚么滋味。”

喻文州愣一下,然后才道:“可别,那花千叶的可要上千钱,拿来酿酒实在是太大手笔。而且怕也不好喝罢。”

“那你倒是说说什么酿酒好?”

“嗳,我不懂这些,”喻文州无奈地道,“桃李罢,总归平常都是这些。”

“你用牡丹酿过酒么?一看就没有,没有你怎的知道?”黄少天道,“都是做那平常事多无趣,就是要随心才爽快。平常道理哪里见得就是一定的?他们都说魏老大功夫已慢押不了镖,我看纯粹是瞎扯,谁道身手差一点就押不了?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家伙手段多着呢,居然想现在就撂了挑子逍遥自在将担子给我,呸我早看透啦。”他低头蹬蹬桌腿,又抬头道,“谈他没意思,和我讲讲你自己呗?”

“我?我也没什么好讲的。”喻文州轻声道,“原来我在家乡念书想考科举,后来那边打仗,我父母都死了,我便逃了出来,后来到这里借住在道观。旁人没几个信我会中第罢,不过谁知道呢?读古今书,平天下事,秉承初心,如此而已。”

黄少天似是醉意朦胧,又似随声附和,也道:“是…秉承初心,如此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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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改自百度百科“镖师”词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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